惠天听书(www.httingshu.com)欢迎您!作者:莫泊桑法国演播:艾宝良三点钟,马车驶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不到任何村落的影子。这个时候,羊脂球突然弯起了腰从长凳子底下拉出了一只蒙着白色餐巾的大提篮。她先从提篮里取出了一个陶瓷盆,一个小银盘,再取出一个大瓦罐里面盛着两只已经切好了的鸡。周围满是结了冻的酱汁,大家看见篮子里还有一包包好吃的东西。馅饼啦,水果啦,甜食啦等等,实在是丰富得很,足够在途中吃上三天,有了这些食物三天之内就不必沾旅馆厨房的任何油水。几大包食物之间还露出了四瓶酒的瓶颈。羊脂球拿出了一个鸡翅膀,就着一个诺曼底地区叫做摄政的小面包。细嚼慢咽的吃起来了,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她,接着,食物的香味开始散开,刺激着大家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嘴里流出了大量的口水,耳朵下的腮帮子,也绷紧得发了疼。几位夫人太太对这个窑姐记恨到了未夫家的程度,简直就想把她宰了,或者把她扔下了车,连同她的酒杯篮子和所有的食物,全扔进雪地里。然而,鸟先生的眼睛直冒欲火,盯着那只盛着鸡的瓦罐。他说:“呃,真是妙得很啊,这位太太想得比我们周到,有的人总是事事有先见之名。”羊脂球听了,抬头看着他说:“您想来一点吗,先生。从早晨一直饿到现在可真叫人难受。”鸟先生点了点头说:“说老实话,我还……真不能拒绝呢,我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暂时就得说暂时的话,是不是啊太太。”说着他向周围扫了一圈,接着又说,碰到眼前的这种情况,有好心肠的人乐于助人,可真叫人高兴啊。他正好有一张报纸,他就把它摊在面前,以免弄脏了裤子,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随身带的小刀,用刀尖挑起了一块裹满了汁冻的鸡腿。用牙齿撕开,便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他吃得那么心满意足、不顾身份,在车里引起了一大阵痛惜的叹气声。
不过,这个时候羊脂球又以谦恭柔和的声音邀请两位修女也来分享她的便餐,这两个人立即就接受了。她们结结巴巴的说了两句感谢的话,眼皮也没抬赶快就吃起来了。戈尔弩兑同样也没有拒绝他这位芳龄的邀请,跟这两位修女一起,把报纸摊在膝盖上,拼成了一张临时的饭桌。这几张嘴,不停的一张一闭,张张闭闭,大吃大嚼,大吞大咽。
鸟先生在一个角落里闷头大吃,不遗余力,还低声劝他的老婆跟着效仿。鸟太太抵制了好一阵子后来饥肠辘辘,抽搐难当,只好屈从了。
于是,鸟先生十分委婉的问他们这位可爱的女伴,能否允许他给自己的太太拿上一小块鸡呢?羊脂球笑了一下,答应了。
“当然可以,先生。”说着就把瓦罐递过去了。打开第一瓶红葡萄酒之后出现了一个难题,只有一个酒杯,于是大家只好把酒杯轮流的传递下去,轮着喝。前一个人喝完了把杯子摸一下,后一个人再喝,只有戈尔弩兑不同,他偏要选择羊脂球唇具未干的杯而喝。显然,他是在大献殷勤。至此德·卜来韦伯爵夫妇与迦来-辣马东夫妇周围的人都在吃东西了。食物散发出来阵阵香味,使他们斗不过气来。他们忍受着那种以当达勒命名的痛苦。
突然,棉纺主的年轻的太太长叹了一声,大家转过头一看,只见他的脸色白的像车外的积雪,她双目紧闭耷拉着脑袋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的丈夫吓得六神无主,恳求大家急忙救护。慌忙之中人人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年纪大的那个修女托起了病人的头,将羊脂球的酒杯贴着她的嘴唇,灌进了几滴葡萄酒,随即美丽的太太动了动。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笑容。以微弱的声音对大家说,她现在觉得好多了。但是那修女怕她再晕过去,又逼着她喝下了满满的一杯酒,接着说:“哦,她是饿晕了,没有别的原因的。”一听这话,羊脂球的脸色顿时胀得通红,她看着那四位饿着肚子的旅客颇为尴尬,结结巴巴的想做一点解释:“哦,上帝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请这几位先生和太太来一道……”说到这,她把话咽下去了,她怕自讨没趣,招来一场侮辱。
这个时候,鸟先生表态了:“唉,不言而喻,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应当互相帮助。来吧,两位夫人,不要客气。去他妈的规矩吧。让吃就吃吧。呃,今天晚上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过夜还不知道呢?照现在这个走法,明天中午之前,恐怕到不了多忒。”那几个放不下架子的贵客,仍然在犹犹豫豫,谁都不敢说,好吧。
唯恐承担放弃了道德抵制的责任。最后,还是伯爵当机立断,打破了僵局。他转过了头,对着那怯生生的胖姐。摆出了一副高不可攀的贵族派头说;“好吧,夫人。我们领情,接受邀请。”万事开头难,一旦跨过了吕必功河,大家就开始无所顾忌了,开怀大吃。不一会,那篮子里的东西就吃得精光。篮子里本来还有一罐鹅肝酱,一坛肥云雀酱,一份熏牛舌。几个克拉萨产的梨子,一块主教镇的蜜糖方面包,几块小点心以及满满的一杯醋腌黄瓜和洋葱。羊脂球与所有的妇女一样,都最喜欢吃这些生冷蔬菜了。吃了这个姐的东西,就不能不跟她谈话交谈了。于是大家就聊了起来,起初还有人端一点架子。后来见她说话很坠体统,大家也就比较放松了一些。德·卜来韦夫人与迦来-辣马东太太很善于交际,懂得如何和蔼可亲,而又讲究分寸,尤其是伯爵夫人特具高贵妇女的大家风范,礼贤下士,蔼然亲切,高洁而不可染,显得格外有亲和力。相反,那个又高又壮的鸟太太,脑子像宪兵一样不开窍,光闷着头大吃,不屑于跟她交谈。吃不同流合污的态势。
大家自然而然就谈起了战争,大谈普鲁士军队的残暴,与法国军民的英勇抗敌,别看这些人自己跑得快,却大肆赞扬别人的勇敢,接着,大家又谈起了各自的经历。羊脂球讲述她是如何离开鲁昂的,讲起来充满了真挚的感情,言辞甚为激烈,大凡妓女要发泄内心的愤慨,往往都会言辞过火的。她说:“本来,我以为可以留在鲁昂,我在家里储存了很多的食物,我宁可供养几个大兵,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处流浪,可是,我一看见他们。这些普鲁士猪,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他们简直把我的肺都气炸了。我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我哭了整整一天。如果我是个男子汉就好了。我从窗口一直盯着他们这几个头带着尖顶头盔的猪猡,要不是女仆拉住我的手,我真会把家具扔下去,砸断他们的脊梁骨。
后来,他们要驻进我们家里,我扑向头一个走进来的家伙掐住了他的脖子,要掐死他们并不比掐死其他人更难。如果不是有人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拉开,那个家伙肯定被我干掉了。出了这事以后,我不得不躲起来,最后,我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上了这辆车。”同车人都大大的夸了她一番。他们都不曾有过如此勇敢壮烈的行为。因此,对这个女人有了几分敬重。戈尔弩兑听她讲述的时候,脸上带着教士那种赞许和善意的微笑,就像一位神父在听教徒颂扬上帝。一位留大胡子的明主党人,总是垄断爱国主意的专利,就像穿教袍的神父总是垄断宗教的专利一样。轮到他讲述时,他用了一种不到说教的口吻,还加了慷慨激昂的言辞,这种言辞都是他从每天张贴在墙角上的宣言申明中搬来的。最后,他还讲了一断雄辩风格的话,把巴丹盖无赖,狠狠的骂了一顿。
不料,羊脂球听了这些话,当即勃然大怒。因为她是拥护波拿巴的。她的脸胀得比樱桃还要红,说起话来,也开始结结巴巴了。
“你,你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坐到他的位置上会怎么样。肯定会更糟。他这个人就是被你们出卖的。如果换你们这样的瘪三无赖来统治,哼,所有的人都只好离开法国了。”戈尔弩兑并不动火,脸上仍然保持着那种高傲、优雅、不屑计较的微笑。不过大家感到,脏话就要出口了。幸好伯爵挺身而出,以权威的口气宣称,凡是坦陈的见解,都应该受到尊重。好不容易才劝住了这位怒气冲冲的姐妹。伯爵夫人和棉纺场主的太太跟一切有身份的人一样,打心眼里就莫名其妙的憎恨共和国。还跟所有的妇女一样本能的喜欢讲究奢华的专制整体。因此不由自主的被这位充满正义感的妓女所吸引。
觉得她那一番感情倒是跟他们自己挺投合。一篮子食物都吃光了。12张嘴巴对付这些东西,那是毫不费劲的。倒是颇为遗憾的觉得这个篮子还不够大。东西吃完了谈话还得持续一段,不过,还是渐渐的冷下来了。
夜幕降临了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重了,人们在消化食物的时候,往往特别怕冷。羊脂球虽说身体肥胖,也不勉打起了寒战。德·卜来韦夫人的小暖炉从早晨到现在,炉燃料已经加过好几次了。这个时候,她表示愿意借给羊脂球暖一暖。羊脂球立刻接过来,因为她觉得两只脚已经冻僵了。迦来-辣马东夫人和鸟太太也把各自的小手炉借给了两个修女。
车夫已经点上了风灯了,明亮的灯光照见了辕马臀部汗流如洗时所冒出的腾腾的热气。也照见了大陆两旁那堆堆的积雪,在摇曳的灯光下向后迅速的退去了,车厢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突然,在羊脂球与戈尔弩兑之间有点什么动静,鸟先生的两只眼睛极力在黑暗中搜索着,觉得自己看出了那个大胡子急速的往旁边一闪,似乎挨了人家狠狠得一闷拳。大陆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那就是多忒镇。马车一共行驶了11个小时,加上途中四次停车暂歇,给马喂料耽误了两个小时,总共13个小时。
马车驶进了市镇,在商会旅馆的门前停下了。车门打开了,一种耳熟的声响,所有的旅客不由的大吃一惊,那是军刀刀鞘碰撞的地面的声音。
随即一个德国人在喊叫着什么。马车虽然已然挺稳了。可是谁都没有下车,好像害怕一出门就会遭到屠杀似的。这个时候,车夫提着一盏马灯走过来,灯光照亮了整个车厢。但见张张面孔,全都是惊恐万状,嘴巴大张,眼睛直直的瞪着。在车夫的身旁有一名德国军官站灯光里,他是个细长高挑的年轻人。身材非常瘦小,头发金黄,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就像女人的束胸紧身衣。他头上歪带着平顶鸭舌漆皮军帽。样子挺像英国旅馆的事役,他的两撇胡子长的出奇,一根根胡须又长又之直向两侧伸展着,越来越稀,稀到最尖端只剩下一根根极细的黄丝。细的叫人没法看清末梢。这两撇胡子在脸部倒是举足轻重的,压住了嘴角,显得两片脸颊在往下坠。给嘴唇标出了一道垂下的皱褶。他用阿尔萨斯人讲的法语要旅客们下车,口气很生硬。
“你们不愿意下来吗,先生和太太们?”两个修女首先服从了命令,他们本乃圣洁的女子,冠以百依百顺。
伯爵与他的夫人也下了车。随后是棉纺厂主和他的太太,再后是把自己高大的老婆推在前面的鸟先生。他脚一着地,便对那军官说了一声:“您好,先生。”与其说是礼貌,不如说是出于谨小慎微。那德国军官像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一样的傲慢,只是看他一眼,没有搭理。